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漫行博物馆(id:MX_BWG)
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于5月16日在纽约曼哈顿的家中辞世,享年102岁。
贝聿铭出身于苏州望族,生于广州,10岁随父至上海与苏州生活学习。18岁赴美留学,先后在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就读建筑学专业。毕业后投身建筑事业70年,代表作有肯尼迪图书馆、东海大学路思义教堂、香港中银大厦、北京香山饭店、日本美秀美术馆、苏州博物馆、卢浮宫金字塔等。
1985年5月2日,贝聿铭站在卢浮宫金字塔原尺寸大小的模型旁边
贝聿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成功样本,他经历了东西两种文化的黄金时代,又恰好躲过了它们的灾难和衰退期,从两个对立又互补的世界中汲取精华,形成了自己的风范。
1979年,贝聿铭获美国建筑学院金质奖章,美国建筑界同时宣布该年为“贝聿铭年”。Photo by Yousuf Karsh
贝聿铭对博物馆设计情有独钟,而博物馆界对他也格外青睐。曾有媒体采访过全球15家博物馆的负责人,问如果重建新馆,他们会选择谁来担此重任。有14位馆长都表示,一定是贝聿铭。
今天,让我们走进贝老设计的博物馆,听听他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作品的——
2006年,贝聿铭庆祝苏州博物馆开馆。(by Ariana Lindquistvia 纽约时报)
苏州博物馆,中国苏州,2006
建筑的存在,是为了改善生活。建筑不光是空间中一个供人观赏的物体,若将建筑矮化至此,未免太过肤浅。建筑必须包含人类的活动,必须使其显得尊贵。
苏州博物馆灰与白的色彩,与苏州古城采用的传统颜色一致,并与这一带的绝美园林互补,其中有九座园林已名列世界遗产。
这件案子很特别。我在苏州长大,离上海不远……而这个地点(注:建筑基地)实在再令人兴奋不过了。那是一块很特别的基地,周围是漂亮的园林。我想这件案子会触动我与过去的关系,我的祖先、我的故乡。
精心挑选的树木给馆内花园增添了一丝雅致
苏州博物馆有别于香山饭店及其他许多案件,在三度空间上有所差异。其他案件都是平屋顶。我为苏州博物馆提出不同的体量解决方案,这是主要的变动。
池塘背景是由贝聿铭设计的石艺墙
我的家族庭园历史,可追溯至元代的道僧。然而品味日益下滑,直到我叔公决定改变(注:知名颜料商贝润生)。他们在不远的太湖选了石头,然后养石,亦即把挑好的火山岩放在水中浸个十五、二十年。他们会在上面凿洞,再放回水中,让它继续浸蚀,直到石头变成美丽的东西。这就是石头的制作过程,在苏州很常见。石头在园林就和雕塑一样重要。元代的诗人与画家会造石园林,但后来已没有画家与诗人做这件事了……我派了年轻建筑师到山东省的采石场,带四五十块石头回苏州。我选了大约30块,而在2005年,我去到那儿,看见石头全放在地上,于是我坐在桌子中央(现已是池塘),看着墙壁……那里有一台起重机,于是他们依照我的意思,把石头定位。我在那里呆了约1周,最后看起来还算不错。
苏州狮子林,贝聿铭的原乡
我是到了后来,才意识到以前在苏州的时光让我学到什么。回顾起来不得不说,没错,那段时间影响了我,让我知道人与自然可以互补,而不是只有自然。人的手与大自然结合之后,就成了创意本质。
生活与文化的差异,势必影响博物馆的设计,以保存、展览其艺术品。
贝聿铭在苏州
从东方到西方
我在苏州时,能够深刻感受到过去,但是在上海,我却看见了未来,或者未来的开端。上海盖起的新大楼显然对我有影响。的确,他们能盖出一栋比一栋高的大楼,实在相当吸引我。那时很特别。苏州的房子不过就是一两层或三层楼,而上海是十层、二十层、三十层。我会对建筑有兴趣,原因多半在此。
青年时期的贝聿铭
一座给上海的博物馆
1940年代初期,贝聿铭在哈佛设计研究所师从格罗皮乌斯,曾经质疑现代建筑的一统性。他主张,现代建筑应该探索生活与文化的差异。
沃尔特·格罗皮乌斯
我说,我想要对自己证明一件事:建筑的国际化是有极限的。会这么说,是因为世界各地气候、历史、文化与生活等种种差异,必然会影响建筑表现。……格罗皮乌斯说:“你知道我的观点,如果你认为你是对的,那就去证明吧,一定很有意思。”于是我选了一个主题:为上海设计一间博物馆。
马塞尔·布劳耶
我做了一个立体派色彩的设计,交给老师看。马塞尔·布劳耶认为这是哈佛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创作案件。
贝聿铭作品:上海博物馆(1948年,未建设)
我设计的上海博物馆方案,在我看来,博物馆是一个收纳艺术品的容器,这些艺术品和西方艺术品很不一样。从文艺复兴以来到十九世纪的欧洲艺术品,多半是艺术家接受委托,赞扬教会或国家的力量。但是中、韩、日的东方艺术品,则是供私人赏玩。例如重要的画作,并不会长时间挂在墙上。那些画作是让人摊开、欣赏一番之后,再卷起来收好。
建筑是一种艺术形式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也难怪我对立体主义开始发生兴趣,就是感受到它与建筑之间有某种共生关系的时候。就这方面而言,柯布西耶的作品无疑影响了我。
勒·柯布西耶
博物馆是恒常的
我向来对公共建筑最有兴趣,并认为最好的公共建筑案就是博物馆。我偏好博物馆,是因为它总结了一切……我在盖博物馆的时候总会学到许多事情;如果我不去学,就无法设计。
卢浮宫改建, 法国巴黎,1993
卢浮宫改建将在我的建筑师生涯占据第一的位置
他们会找上我做这件案子,实在太令我意外了。你知道法国人的,就更别提巴黎人了,卢浮宫在他们心中是深具纪念性的建筑。
找美国华人来做案子,实在太出乎我意料。……法国总统密特朗是学建筑的,在找我之前,他曾做了许多研究。他说:“你在华盛顿特区的国家美术馆做出了特别的东西,把新与旧整合在了一起。”
我虽然兴奋,却没有立刻答应接下案子。反而告诉密特朗,我需要四个月的时间探索案子,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委托。八百年来,卢浮宫对法国人一直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建筑,反映着他们的历史……我在这四个月好好研究了一番,要求造访卢浮宫四次,每个月去一次……密特朗都答应了。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设计什么,是不可能为自己的设计辩护的。
卢浮宫是你一辈子绝无仅有的挑战
我明白卢浮宫的建筑是不可以切断的,因为它的身份强烈,大家的眼光会马上拒绝任何建筑物增设的部分。因此,我决定让自己扮演景观设计师,而非建筑师。给我最多启示的,是勒诺特(注:安德烈·勒诺特,法国景观建筑师,1613-1700)……玻璃能映照出卢浮宫与天空……我喜欢想象为喷泉、为金字塔赋予生命的是法国精神——即使是由一个美国人设计。
为什么用金字塔?就形式而言,金字塔与卢浮宫的建筑内容最相容,尤其卢浮宫有着多面屋顶。金字塔以玻璃与钢构成,意味着与过去的建筑传统区分,是属于我们时代的作品……金字塔具有象征性入口的功能,由此进入庞大的复合体,里头是蜿蜒相扣、不存在中心的建筑物。
贝聿铭在卢浮宫金字塔前
美国国家美术馆东馆,美国华盛顿特区,1978
这座建筑物必须联系朗方于1789年规划的建筑群(注:皮埃尔·夏勒·朗方,1754-1825,法裔美籍建筑师与土木工程师),以及1900年麦克米兰继续发展的建筑物(注:参议员詹姆斯·麦克米兰,华盛顿特区核心地区重新设计的主要倡导者)。
我认为新的建筑必须与原有的建筑群联系起来,尤其是约翰·罗素·波普设计的西馆。这与社区的居民关系有类似之处。在我心中同样重要的,是这栋建筑物必须能代表它的时代。或许是我内在的华人思维,让我如此尊重和谐:我深信一个地方的整体,比个别部分更伟大。
基地是三角形,而且不是等边三角形,因此我们在面对一旁的西馆时会出现困难。西馆是古典建筑,位于东西/南北完全对称的基地。而我们必须在此设法做出联系,才能成为整体建筑群的一部分。所以轴线必须从旧建筑开始,之后当你来到这个不规则的基地,要找出能配合轴线的三角形,其他地方则成为另一个三角形。案子由此展开,重点是寻找与西馆轴线的关系,并将剩余地方放进另一个三角形。
巴洛克来源“秘诀在于曲线表面”
基地是三角形。一开始我觉得很棘手,觉得自己得去克服这一项限制。有时你试着去解决一项问题时,可能会灵机一动,化阻力为助力。这次的灵感则与透视法有关。我参观过许多伟大的建筑,尤其是在欧洲,从中学到关于移动与透视的一课。最后我找到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,是在德国南部的维尔增海利根朝圣教堂。我在那里发现了教堂设计的感官性,很能满足感官享受。当时,我还不明白那代表市民,但我面对这个三角形时,便想起了德国的教堂……秘诀何在?我想秘诀在于那些教堂表面的曲线,是承袭了博罗米尼(注:巴洛克建筑师)的手法,透过千变万化的光线赋予生气。
曲线表面有无限多个点,你如果在这种空间移动,视角会不断改变。多数建筑物是在方正的网格上设计,只有两个消失点。但三角形网格则有三个消失点。这项案件让我学到一课,是如何把基地的难题变成优势。
对光线的重视
马塞尔·布劳耶是我在哈佛最好的良师益友。我们夫妻俩曾与他和他的妻子康妮到希腊两次……我们在旅途中很少谈到建筑。他对光线非常感兴趣——会带来影子的光线。如果希腊有何特别之处,那就是光的特性。因此,或许可说我是透过他看待光线的方式,更了解光线对建筑的重要性。
光在我的作品中向来扮演重要角色。我很喜欢早期的立体派雕塑,要欣赏这些雕塑,光线绝不可少。事实上,如果没有光线,就不可能欣赏任何雕塑了。这一点也可以延伸到建筑。我认为,我在设计建筑时,光线是首要考量之一。
如果我在建筑中运用了光,就是运用了自然的力量。如果我运用几何结构赋予严谨性,比如像香港中银大厦这样庞大的高楼,那么我就是理解自然的力量。那似乎是自然的、基本的,然而要能敏锐感受到自然的力量,却需要时间。
转自:钢结构-公众号